八年过去，她变化很大，皮肤粗糙，体格壮实了些，留着男人样的短发，甚至嗓音都比从前低沉了许多，但田芳还是一眼认出了她。
不提老赵还罢了，一提他，田芳额头的青筋拧成了几股，牙齿咬得格格响，她指着蒋丹红的鼻子，恶狠狠骂道，“你滚，现在就滚！别脏了我的店！”
蒋丹红的声音哽咽了，“芳姨，对不起，我知道我连累了你和赵叔，出来后我一直在打听你们消息，我就是想见见你和赵叔……”
田芳拿擀面杖使劲敲着货架，“你既然知道对不起我们，还来干嘛！你这个扫把星，杀人犯，你把我们害得还不够吗？你滚，马上滚！”
每早八点，蒋丹红准时上工，一面打理超市生意，一面接客户电话，按照清单出货，整齐码放在面包车上。
晚上八点，送货任务结束，老赵照料超市，田芳做晚饭，蒋丹红则告别夫妇俩，骑着电动车回到城中村的出租房。
此人叫沈军，是个混子，好吃懒做，全靠蒋丹红养着，还爱喝酒，喝了酒就怀疑蒋丹红在外面勾引野男人，把她往死里打。
老赵经常看见蒋丹红的脖子、手臂青一块紫一块，有一回竟发现她挽起裤脚的小腿上有好几个被烟头烫的伤疤，他坐不住了。
超市正要打烊，来了几个建筑工人，嚷着渴，要买冰啤酒。蒋丹红拿了酒，他们拔了瓶盖，举着瓶子就往嘴里灌。
几个工人又各自要了一瓶，但在蒋丹红笑着给他们开酒时，她身后伸过来一只大手，一把拽住她的头发，将她摔到地上。
沈军将蒋丹红按在地上，一顿拳打脚踢，嘴里骂骂咧咧，“野女人，你贱不贱呐！叫你去勾引男人，我打烂你这张脸，看你怎么见人！”
但沈军从兜里摸出一把水果刀，晃晃悠悠走向老赵，骂道，“你这个老东西也来凑热闹，那你试试，看老子不给你捅几个血窟窿！”
“沈军，别过来……”满脸是血的蒋丹红冲过去，挡在老赵前面，手上胡乱挥舞着超市用来割包装袋的割绳刀。
但老赵夫妇的超市出了个杀人犯这事，一传十、十传百的传开了，人们不敢来超市买东西，生意日渐清淡，很快连房租就付不起了。
田芳日子过的更艰难，便带着老赵到儿子家，想探探他们口风。子不愿照顾，百般推脱，儿媳更是暗示老赵是全家的拖累，田芳一气之下，又带着老赵回到超市。
“芳姨，赵叔，你们留下我吧，我什么都能干，当初是我连累了你们，我对不起你们……”蒋丹红哭着说。
蒋丹红扑通跪在地上，“芳姨，你们留下我吧！我没地方可去了，我家里人都嫌弃我，他们不认我了。”
这几年老赵行动不便，超市里外都靠她撑着，她有风湿病，一到阴雨天浑身就疼，又因不会开车，送货业务开展不了，超市生意已是冷清得不行。
坐了八年牢后，蒋丹红的话愈发少了，只知道埋头干活，上工的第一天就将超市和小仓库里里里外外规整了一遍。
看着蒋丹红忙出忙进，老赵又欣慰又心疼，在收银台搁着花茶，每次蒋丹红经过，都让她歇歇，喝口茶。
以往，老俩口吃得很清淡，自蒋丹红来后，老赵吩咐田芳每顿饭加个荤菜，田芳心不甘情不愿，又怕气坏了老头子的身子，不敢不做。
现在她经营超市，发现周围的人都热衷网上购物，于是一有空闲就泡在网吧研究、琢磨，逐渐也发展了网上下单、送货上门的业务。
这一晚十点左右，蒋丹红回自己小房间了，老俩口照例在收银台算账，老赵忽然说：“老伴，都两年了，咱们是不是该把丹红的工钱涨一下了。”
正准备拉卷闸门的田芳一听就来气了，“涨什么涨？我供她吃、供她住、给她发工钱，她哪点不知足？再说她这样的，除了我们，谁敢收留她？”
老赵的脸沉了下来，将计算器“啪”的一声扔在桌上，“她是哪样的？别人不清楚，你我还不知道？我说过多少次了，你别这样说，孩子听见了多不好。”
老赵正要说话，忽然看见一个戴着口罩，看着年纪不大的男生从夜色里冲了进来，他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弹簧刀。
原来蒋丹红睡不着，正想出去转转，就发现了这边的动静，由于周围没有趁手的东西，又怕二老受伤，于是就先打开了录像，想着先稳住对方再说。
“黄松，我老见你在网吧打游戏，我知道你本质不坏，就是爱玩。你别冲动，别伤了他们。你要钱干什么？是没钱给游戏充值了吗？”
蒋丹红的目光炯炯，警惕的盯着黄松，“你放下钱，放开芳姨，老老实实从这个门走出去，我就不报警，不然的话，你的后半生就只能待在牢房了。
黄松被这一踢，脑子立即清醒了，他跪在地上，满头大汗的解释：“对不起！我错了！我没钱给游戏充值了，路过超市我看见他们在点钱，所以脑袋一热就犯了傻，阿姨你饶过我这次吧！”
蒋丹红盯着黄松认真看了几分钟，像在思考该怎么办，最后她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刚才的事我已经录了下来，如果你再去打游戏或者再乱来，我就把这视频交到派出所。”
以往一葱一蒜都尽往超市跑的隔壁邻居，现在也宁愿多跑路去别的地方买，超市的生意一下子冷清了下来。
田芳的擀面杖在柜台敲得邦邦响，“没准就是黄松那小子在外面嚼的舌根，丹红你真该把视频发给他爹妈，到时看大家怎么说。”
蒋丹红苦笑着摇摇头，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，就算黄松不说，镇上人早晚都会知道的。算了，孩子还小，再给他个机会。这事要传出去，就是他这辈子的污点了。”说完转身去仓库拾掇了。
夫妇俩沉默的时候，一辆车在超市门口停下，老俩口都以为生意上门了，急忙朝外望去，却见自己儿子儿媳下了车，一前一后的走进来。
儿子更急了，“爸，妈，你们就别瞒着了，超市什么样的工人请不到，为啥偏要请个杀过人、坐过牢的，你们是老糊涂了吗？”
儿媳也忙在一旁帮腔，“对啊，这影响多不好，人家说我们家超市的工人是犯过事的，传出去多难听，我们以后在单位怎么立足？”
田芳气不打一处来，这大半年来，儿子和儿媳都没来看过他们老俩口，不管他们死活，现在听说了蒋丹红的事，感觉威胁到了自己的面子，跑得比谁都快。
我俩商量了一下，不如你们把这超市盘出去，和我们一起住，一家人也好有个照应。我打听过了，现在这五间门面的超市加上仓库库存货物，转让四五十万是没问题的。”
每次出去都挑几袋子水果，她还以为他们家里出了什么事，去问田芳，田芳手一挥，让她好好看着超市，其他的别管。
奇怪的是，超市门口不再像以往那般聚集着鬼鬼祟祟的议论，人们也不再绕着走，而是又像从前那样，大大方方的走进超市购物。
老夫妇和黄松父亲在门口说话，起初黄松父亲神情傲慢，也不愿接田芳递过去的水果，又听老俩口说了什么，才将他们带进房里。
老赵夫妇这是一家家拜访镇子上的人家，向他们讲述她的故事，请他们不要把她当成异类，给她一条活路。
黄松父亲叉着腰，对儿子恶狠狠骂道：“如果不是蒋阿姨帮你，兔崽子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吗？在监狱里！
如果没有她，这辈子你就完蛋了你知道吗？你居然还有脸说人家坏话，你真是……”说着他不解气的朝儿子的头打了一巴掌。
蒋丹红忙上前阻止了，她把黄松拉起来，拍着他的肩膀说：“我的事你不用道歉，反正大家迟早也会知道的。
蒋丹红眼眶红红的，她难为情的接受着父子俩的感谢，又望向收银台内的老赵夫妇，老两口都朝她竖大拇指，田芳还偷偷擦着眼角的泪。
